【散文】农家小住‖张守伦
农家小住
张守伦
8月中旬,有一周的公休,想到山里找个地方住上几日。当然,不是热门景点里的民宿或农家乐,是资格原生的农户家。我的老家在巴山深处的农村,父母去世后,兄弟姐妹都进城生活了。老屋常年闲着,像一位留守的老人在寂静中守望着岁月,对老屋不作一番手术,断然是不能居住的。一个从山里走出来的农村娃,要让这点想法变成现实,还是成了一个难题,说起来不无愧疚与伤悲。
遇巧,平山兄暑假来蓉。他说,在脱贫攻坚时识得一户农家,住在五马归槽山中一个叫鱼池坪的陈家院子。那儿山清水秀不说,风土人情也还原汁原味。我与平山兄是师范同学,有如亲兄弟,自然不见外了。他说者有意,我听着尤为上心。
随平山兄从蓉城返,行至胡家乡间预定的农家乐,早已过了午饭时间,面对还等候着我们的友人多有过意不去。吃罢迟到的午饭,天色已不早,遂留宿下来。农家乐旁小河流淌,禾田稻涌金波,荷塘鱼肥莲茂,时而几声鸡鸣犬吠,多有些世外桃源的惬意。
清晨,上胡家街上吃过早饭,便往山里进发。青山葱茏,山溪清澈。田野的稻子、高粱、苞谷流淌着快要成熟的特有韵味。打开车窗,任由浸润着鸟语花香的山风吹来,欣欣然漫是凉爽清纯的舒服。行至凤鸣街上,又约得师范同学春仕君同往,顺道观览了他朋友的千亩果园,满坡的苹果和柑桔,叶茂果繁,气势令人震撼。待到成熟时节,无疑又是另一番丰收的盛景。
在园主住地小憩。菜园内白菜、萝卜、豇豆随处都是,翠绿新鲜得只有这山中的蔬菜才会有的安逸。菜园边的坡地上,李子虽已过了采摘的佳期,但仍有几棵果压枝头。打理园子的小伙说,大个的甜脆的李子已销售完毕,这几树的果子,个头和味道算不上好了。摘下几颗,尝了味道,也还不错,感佩小伙的实诚,不王婆卖瓜,便买了些李子,带上送予的蔬菜,继续赶路。
十一点过到达陈家院子。相互认识后,陈家哥子热情地邀我们到院子阶沿边的桂花树下喝茶纳凉。方形的木桌子,长条形的木板凳,有了些年岁,但通体干净。桌上的茶杯冒着热气,散发出老鹰茶的味儿,茶尚未入口,闻着这味儿,嗅觉已被降服,身体已有些目明神醒的感觉。茶没喝上几口,陈家嫂子又端来一盘冰镇了的自家地里产的西瓜,劝着吃块西瓜,好消暑解渴。这瓜色红沙脆,一口下去,汁鲜蜜甜,凉爽浸心,城里是难得遇上一回的。
茶叙间歇,我绕着院子走了一圈。这是一幢坐落在半山腰的典型的川东民居特点的三合院,东西朝向,正面连排三间,堂屋居中,左右两边是呈对称的两间厢房,由木头卯榫结构和小青瓦建成。屋后地下涌出来的井水清冽甘醇,与东南角的厨房紧邻,饮用和洗涤甚为方便。南边厢房的一米开外,是一幢百多平方的两层小洋楼。青石板铺就的院坝,干净敞亮,陈家大伯和大娘在院坝里摊晒着新收成的苞谷和红红的辣椒。陈家大伯说,这三合院是他爷爷手上修成的,至今已过百年了,木板屋子冬暖夏凉,住了几十年,还不习惯去那楼房里住。
说起这楼房,陈家哥子讲起了它的由来。十年前的一个夏天,重庆一位游客路过小憩。让座、泡茶、留客吃饭,原本是山里人待客常理中的小事,可这些小事让重庆游客感动。一番摆谈甚为投缘,双方有了联建楼房的想法。修这楼房,重庆游客出了一半的钱,条件是每年夏天来住十天半月,免住宿房费。起初几年,他来避暑住过,近些年没来,说是出国去了。
正听得兴头上,陈家嫂子已做好饭菜,让我们吃午饭了。开饭时,我们把上座留给两位老人,几次邀请都被推脱,只有陈家哥子陪着我们,两位老人和陈家嫂子在厨房里的小桌上吃。鸡鸭鱼肉,时蔬山珍,全是自家种养和山里自然长成的,杯盏精致,摆盘也颇讲究,满满的一桌,样样味道巴适。最惹我喜欢的是那用青杠树上长出的木耳炖的山鸡、新鲜的山菌炒泡椒和自家腌制的咸菜炒出的回锅肉,这鸡肉和猪肉,独有的劲道和鲜香的味道有久违了的感触。一般情况下,人耳听的、眼看的、口说的、鼻闻的,受外物干扰和影响都有易变性,恐怕唯有味蕾的感受难以变移,味觉的真实度可能是最高的。这一桌饭菜,我的味蕾拾回了记忆中那美美的原味,至于流水线似的各种佐料狂轰滥炸做出来的那些花里胡哨的菜肴,其品质那是不能与之相比的。于此,让我想起清水出芙蓉、天然去雕饰之类的那些事物来。
吃罢午饭,两位老人又忙着在院坝里拨弄和翻晒玉米、辣椒,陈家哥嫂则上田地里忙活去了,我们出去随意走走看看。田里的稻谷已低头散籽,地里的西瓜胖胖的惹人喜爱,菜园里的丝瓜、豇豆、茄子、白菜、辣椒,竞相秀着果实和颜值。附近的院子静静的,少有孩童的踪影,拾掇庄稼的几乎都是大爷太婆,难得见到年轻的人。山上林木茂密,虽是炎热的三伏天,林子里却也凉森森的,道是树林里的蝉一个劲鸣叫得火热,山野里的风明净透亮的阳光里徜徉着自由与率性。
山村夏天的傍晚,夕阳流连着青山田野,西边的天空燃烧出激情魔幻的云彩。吃过晚饭,迟来的夜幕才渐渐地把天地严实笼罩起来。坐在院坝里喝茶、纳凉、聊天。没有月亮出来,群山模糊的轮廓也看不出来,山中人户里亮出的灯光像似夜色里海面上散落的星火,附近的林间草丛间或响起一阵阵虫儿的叫声,或者几声鸟儿的啼鸣,不远处的院子时不时传来几声狗叫。除此,便是出奇的静寂,小声说话也觉得分贝颇高,似乎一枚针掉在地上也能清晰地听见。
长年累月,这样的夜晚就没有孤寂吗?我问。
肯定有的,只是习惯了!陈家哥子回道。
接下来,给我们聊起了他家及山村里的一些事儿来。
他已过五十,算是到老不小的年纪,身体虽无大的病痛,但比不上年轻时,出去打工做重体力活多少有些吃不消,何况父母都老了,得有人照看嘛。一双儿女总算争气,女儿北师大研究生,女婿清华博士,毕业后去了深圳;儿子大学毕业,找工作留在了省城。春节他们才回来住上几天,平时只能是在电话视频上见见面,说说话。子女们也不容易,草根人家出生,大城市里生存,人地生疏,工作压力大不说,经济压力更是不轻,单说买套房子就得伤透脑筋,动辄几百万,家里又帮衬不上,只能尽可能不给他们找麻烦。他和妻子起早摸黑地劳动没啥说的,但是老爸老娘七十多岁了,一年四季几乎难得有空闲的时候,虽说农村的老年人几乎是这样,但是想起来,还是有些难过。城镇里的老年人,有养老金或是社保,无需子女奉养,自个儿就吃穿无忧,娱乐生活也丰富,吹拉弹唱整起,坝坝舞跳起,喝茶聊天,下棋玩牌,旅游观光,耍得不亦乐乎。尽管,在农村有“做了泥鳅,就别怕糊眼睛”的说法。
留在家里,务农种庄稼。种子、肥料、农药和请人栽插收割,开销不是一笔小数呢。收获的稻谷、小麦、油菜、玉米,出售价格上不去,一斤谷物不抵一瓶矿泉水的价,一年下来除去成本,难得有多少盈余,喂养家禽、牲畜大致也不过如此。这还要风调雨顺,若遇天灾瘟疫,只有赔本,一年的辛劳就白搭了。外出打工自然辛苦辛酸,但比起在家做农活,划算得多。村子里,青壮年都打工去了,留在家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或身体病残的年轻人。打工当上老板的少,当上老板回乡来创业创大业的极少。当然,漂泊在外,几年不能回家,家里拿钱取人的也有。总的说,多数是挣了些钱的。打工回来修建的那些楼房就能说明这一点。时下,农村人修不起一幢楼房,或者像样的几间平房,是让人看不起的。哪怕新修起的房屋关门上锁,一年难得回来住上几天。
沟壑里起雾了,雾漫涌上来,空气中的凉意渐渐浓烈起来。加之,陈家哥子们,明天一早还有活儿忙,于是聊叙告一段落。回到屋里来,洗漱歇息。岂料,鸡叫了头遍,我却还无一点睡意,失眠了。
作者简介
张守伦,四川省万源市人,现居成都。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。作品散见《光明日报》《中国青年报》《中国教育报》《四川文学》《青年作家》《诗歌月刊》《澳门月刊》、菲律宾《商报》等报刊。出版有《中外历史知识精析》《巴蜀掌故集萃》(合著)和《心路清音》(诗集)等著作。《老屋》(作词)等作品在中央电视台等媒体播出。曾获“五个一”工程奖和省报副刊奖。
特别提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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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: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
作者:张守伦(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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