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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摄影】农村小学的蜕变

作者:郭明庭 来源:四川省剑阁县龙江小学校一级教师 发布时间:2019-08-13 19:17:36 浏览次数: 【字体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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农村小学的蜕变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郭明庭

义务教育资源均衡,所有的以村建制单位设立的乡村小学校,就是昔日的“村小”,如今在教育体制改革中合并了。今年开学,离剑阁县城十公里唯一的一个乡村幼儿教学点的撤并,标志着“村小”在全县范围内完全退出了教育历史的舞台。

但不能忘却的是,我们这一代在村小读书、教书,又从农村走进城镇的经历。

祠堂·启蒙

一九七二年,我六岁,开始上小学。我报名的学校是在我们本家的祠堂,祠堂是人民政府在五零年土改时没收地主产业时一并没收的。祠堂单檐悬山硬顶,四角翘起,面阔三间,深五米,架梁斗拱,泥地。门槛很高,我读一年级时翻着还吃力。三面土坯墙,大门两边是对开的木格窗。里面黑魆魆的,晴天和上午光线好,能正常上课;遇到阴雨天或下午,朦胧的光线就看不清书本了。

祠堂里没隔开,容纳了一二三年级。三位老师各上一个班,上课影响是不可避免的,老师不注意或批改作业时,热闹非凡。四五年级在旁边的地主大院里,老师们分开办公。我们一年级有二十多个学生,年龄参差不齐,那时是收学费读书的,家境较困难的逐年往后拖,我成了班上最小的一个。没有学前教育的学生,在第一学期纪律、习惯等方面是最令老师头痛的时间段了。

出祠堂,下个坎,有百余平米的操场,也是泥地,三面环绕着两人才能合抱的洋槐树。老师摇一摇小铜铃,清脆的声音就把孩子们召唤到树下。树荫下,我们大多穿着破旧、赤着脚,打木牛、滚铁环、踢鸡毛毽子、抓石子儿是主要的活动;雨天,满是泥泞,胆大的男生大多冒雨在操场活动,偶尔来一个特技,我们站在屋檐下看见便跳着,笑着;十几根洋槐树在后来被集体砍伐做农具了,粗壮的树干、洁白的槐花、凸于地面的老根,还在残存的记忆中荡漾。

五个年级,五位老师,只有一位姓华的老师是师范毕业的。一周上六天课,他一学期难得回家几次。村上在祠堂旁边盖了间比人稍高的偏房,华老师就住在那里,课余自己种作蔬菜,竟也能在简单的环境中坚持工作,是值得敬佩的。其余四位是民办教师,都是本村的知识人代表,实际上他们的知识起点也非常低,仅有小学或初中学历。集体按正常出工计算年产值,没有工资。那时课程非常简单,只有语文数学,老师不教汉语拼音,也没提倡普通话。一二年级学了什么内容,基本记不得了,倒是写在祠堂外柱子上的“红雨随心翻作浪,青山着意化为桥”至今未忘,读到初中时才知道这两句诗是毛泽东主席写的。

现在每每经过祠堂,儿时的记忆总会浮现在眼前。

操场·梦想

两年后,搬进了村上修建的新学校:六间土坯房,小青瓦,两面有窗,透明的玻璃使采光性更加优良,两头各有两间小房子,作为教师宿舍和办公使用。信号由手摇的小铜铃变成了悬挂在木梁上的大钢管,“当当”的声音传到很远,使来迟走慢的同学飞奔起来。

那时节,我们在家稍大的是要帮助父母做家务(做饭、喂猪、放牛、割草)、照看弟妹的,迟到了老师也不怎么批评。路远的要走半小时,夏天山洪暴发,去不了学校,老师不知道学生去向,学生也不能及时请假,害得老师常常担心。

有了新的校舍,自然是高兴的,美中不足的是,操场更小了些。一条上坡的公路穿过操场,偶尔过辆车,孩子们就趴在窗台看;遇到下课,就追着汽车跑,无视扬起的漫天灰尘,那情景和现在城里孩子们见大熊猫一样新鲜。就在七八十平米的操场上,也支着木制的篮球架,我们有了篮球的概念。下课后,一个篮球,一片欢乐,晴天一身灰,雨天一身泥,也乐在其中,当然,篮球轮到到我们个儿较小手中的机会是少的;偶尔得到手中,死死抱住,交给自己心目中最有价值的高个们,颇有现在追星的样。最为纠结的是,篮球顺着斜坡滚到农民的地里,时间长了,庄稼也就被我们踩坏了,篮球就被会村民没收,讨回的过程是艰难的。

课程依旧不变,只是多了些劳动课,主要任务是填操场,一周有三个下午在搞劳动,家长也是支持的。穿着和村民没什么两样的老师们对我们讲,“把操场填起来,修一个篮球场,再砌几个乒乓球台,修个围墙……”我们都很期待,直到离开小学,操场也没有填起来。劳动课全校老师和学生都参加,喊着号子撬石头、抱石头、背土,老师和大同学弄大的,小同学弄小的,看着渐渐扩大的操场,心里特有成就感。劳动累了,坐着歇会儿,追着跑一会儿;渴了,山上有的是溪水,随便喝,没听说过细菌和污染,老师和学生都是健康的。

劳动课的另一任务是种植校园地,分班级,分季节。挖地、抬粪、收获,在实践中探索,在自然中学习;劳动课上,我们学会了合作,学会了竞争,学会了分享,同时也磨炼了顽强的意志力。

平时作业不多,回家在油灯下很快完成,没有现在孩子们考试分数高,也没有补课,但好在都健康,都快乐,都精神。

 教书·种田

八四年,高中毕业后,我成为了一种身份特殊的教师——民办教师,小时教我们的老师们又成了我的课堂教学实践指导者。

我所在的学校是下寺镇冠京村,偏远、贫穷、落后、信息闭塞,在普及九年义务教育中实行办学硬件“村办村管”,原来裂口的土坯房不安全,就换成了砖混结构的平房。不能忘记的是,村上把任务分摊到人头,刚包产到户农村人还没有解决饥饱问题,完成是有难度的,但也是积极的。乡亲们筹钱,在自己山林里砍树抬到学校,几家合起来烧瓦背到学校,有孩子读书的还要做好木质的课桌凳放在教室里供自己孩子使用,教师办公桌二零零年才更换成统一的。目睹这情景,我明白:村民们已经是在尽最大努力了,他们心中对教育充满了希望,期望通过教育改变下一代人的命运。

有了电,天气的晦明变化对上课影响不大了。大钢管被电铃代替了,上下课时“叮铃铃”的响着。操场正中的旗杆换成了标准的高度,全校师生在这里集合集会、做操、放学。教室里抹上了一层水泥,扫地时屋子里再不会尘土飞扬,堵塞鼻孔了。那操场在我教书时还在填建中:为了改公路,在村委会的支持下,我们用原祠堂前的操场兑换了村民的土地;为了砌堡坎,老师们放弃了寒暑假;为了修围墙,男老师基本都学会了找水平、吊线、抹灰码砖,直到2008年地震后才停下来。

最多的时候,村小有三百六十八名学生,六个班教学班,一个学期前班,九个教师中有七人是民办的身份。民办教师既要种田,还要教书,补贴从十八元到三百六十元,给学生垫付学费是常事,有时弄得过年也艰难。微薄的工资,还得参加学习,通过函授、进修、培训、技能竞赛,教师的文化结构有了提高,专业技能也有所提升,最低也有了函授的中师文凭。我参加大专函授,第一年的钱,还是妈妈给的。

早晚、星期天,成了我们种田的主要时间,白天是要坚守在课堂。和我在一起的民师,除姐和临聘幼儿教师外都是男的,家属更加辛苦,有时忙不过来,央请亲戚邻居帮忙,父亲就凭篾竹手艺去替我还工。我教六年级的十几年中,偶尔有家长见我们早晚都上自习,主动帮忙平平田什么的。星期天,班上的学生在父母的安排下前来帮老师割麦、栽秧。这样情况下,农事儿很快就完成了,于是带着孩子们去小溪捉鱼,捉螃蟹。奇妙的景色、惊异地发现、快乐地喊叫、独特的感受,生活的启迪,孩子们也就衍生出一篇篇生动的作文,可惜那是不知道怎样去推荐发表,也没能保存下来。昔日的学生现在见着我,都说小学时就学会了怎样作文了。那时孩子们的作文,弥漫着泥土的滋味,但都是学生自己生活的真实写照,都是自我内心真情的流露。

教书,种田,凑成的是我们并不和谐的生活,直至2001年全部转为正式在编教师,然后我进了城。

没有经过教育专业知识学习的我们,在村小也成为农村教育的生力军。和很多人开始参加工作一样,都是富有激情和创造力的,因为好奇,因为年轻,因为理想。应该说,我也不例外。包班教学,正常的教学常规,学校的规划与维修,学生的思想行为、安全责任、个性发展、才艺培养、带学生春游野炊……老师们必须大包大揽,无形中就成了全能型教师。

村小都没有食堂,老师基本是回家吃饭的,只是在下雨天,都从家里带上菜、肉等到学校。总有空堂的老师,但任务大多落在我的头上,原因归咎于我稍会厨艺,抽时间做好,中午一起聚餐,在美食家们的评论中一扫而光,收拾残局是两位女老师的事。夏天农忙完了,男老师晚上相约去秧田里捉几次黄鳝,带到学校,女老师见了,吓得大叫,吃起来却一点也不;冬天可去打猎,山里有的是兔子、野鸡,一有猎获,顺带叫上村干部,略表对修建学校的谢意。农村杀了年猪后,争着把肉和菜带到学校,边烤火边炖肉,酒是要喝点的,抵御高山寒冷。酒后俩爱好下象棋的常争得脸红脖子粗,倒别有一番风趣;我就着学生作业废纸肆意挥毫,再来点子曰诗云,大家又戏谑地称我“酸儒”。

那时的义务教育,小升初是要进行淘汰选拔的,学生也允许留级,比现在好坏一起拽着走觉得更人性化。孩子书学费是每个家庭最大的支出,因为贫困,中途辍学的学生不少,我们去家访、动员学生返校,效果并不理想,我们也毫无法,只能凭着良心去努力。班级名次的排列,决定着学生的未来,我们把六年级的学生组织起来上早晚自习,还是有一半的学生小学毕业也就终止了学业。就在前不久,原教过的学生未完成学业只好去上海打工,回来相见,忆及当时的小学生活都不禁感慨万端。

值得一提的是,我们在村小的时候,教师职称评定已经开始,怎么做,需要什么条件,没有领导告知和指导,直到去年才评为一级教师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留恋·时光

2003年以后,村小逐渐缩小规模,有的撤除,有的合并,高年级的统一到中心小学。上下课的提示声换成了美妙的音乐,有了城镇化的气象:书学费减免了,课程开齐了,教师专业了,培训班应运而生了,也衍生出“留守儿童”这个新词语。许多的家长为了照顾孩子读书,不得不到城里租房。房租、生活、零用、孩子补课费用,也有家长们说家庭经济的负担更重了。

2011年,我所在的学校下辖的农村小学,也就是我最初走上讲台的地儿,只剩下一个乡村幼儿班——冠京村幼儿教学点,午餐由中心幼儿园配送。这个教学点是在“汶川地震”后援建的希望工程学校,离中心校十多公里。二三十个幼儿,两位本村且年纪较大的教师坚守着,虽然中心园每周有教师轮流去指导,还是犹如秋天颤巍巍的枯叶,终于在2018年底飘落了。

回到乡下,去老师家坐坐,一杯酒,一席话,往事涌上心头,竟是那样的留恋逝去的时光。

人民教育家陶行知先生1926年在《改造全国乡村教育宣言书》中写到乡村教育政策是要乡村学校做改造乡村的中心,乡村教育做改造乡村生活的灵魂。先生的教诲,言犹在耳。村小,这个在中国历史进程中曾经发挥过巨大作用的教育阵地,如今已成为历史。

那些被遗弃的校舍,诉说着好几代人农村人在成长中的困惑、挣扎与蜕变,见证着正在改革开放时代的进程,也见证着学校教育为适应社会变化而做出的抉择和改变。

参考文献:

  徐莹晖:《陶行知论乡村教育》,2010年四川教育出版社。


来源: 四川省剑阁县龙江小学校一级教师
终审:谢灵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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